「隼嫣」暴君!暴君!(十三至十五)
(十三)
李乐嫣也不说让他坐,只是意味深长地瞧着他。
半晌,她才开了口:“质子也不疑惑本宫为何叫你来这?”
“殿下不日登基,却命在下来公主府相见,想必,这大启国都之中,只有此处最令殿下放心。”阿诗勒隼语气温和,半阖的眼皮之下是犀利的眸光,旋即他又放轻了声音,“殿下在朝中可是被人掣肘?”
闻言,宽袍缓带的女子眼眸霎时凌厉起来,她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地贴近这个胆大包天的假质子,伸手触摸他的喉结,圆润的指甲轻轻刮蹭着,看上去暧昧不已。
只有阿诗勒隼知道,这女子伸手过来那一瞬是想要他的命的。
“殿下何必如此。”他隔着衣袖将她的手移得远了些,“在下早已服毒,何以防备至此?”
李乐嫣歪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忽然扬起一个乖巧甜蜜的笑来:“质子才是防备本宫至深,本宫叫你来这——”
她旋身便倒回了榻上,柔荑撑着头,语出调戏:“自然是想问你要不要做本宫男宠呀。”
阿诗勒隼竟为她这句话怔愣了几息。
“殿下——何必说笑……”男人脸上显出几丝尴尬来。哪怕前世他是一族首领,见过凶狠毒辣的女子,见过睿智狡黠的女子,可未曾经历这种……直白的出言调戏。
“你以为本宫在说笑?”李乐嫣无意识地拿手指玩着腰间的宫绦,又直起身子佯装气恼盯了他半晌,直盯得他汗毛倒竖。
只见公主拔下发间玉簪,簪尾竟泛着刀刃的寒光。她要杀人?!
那枚玉簪就这般从她的指尖飞出,直奔阿诗勒隼面门而来,旋即擦过他的耳朵,没入花丛,“噗”的一声直直扎进了细作心口的血肉之中。
“好罢,本宫确然是在说笑。你倒是有些胆色,本来,呵……”李乐嫣笑意盈盈地瞧着他,眼神里仿佛闪动着给猪肉估价的光,“你也瞧见了,哪怕是我这公主府,也有人要在背后捅本宫一刀。本宫同那金帐草原的私人恩怨也只有永宁郡主这一桩,剩下的便是国仇家恨。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本宫让你卧底的意思。可是……”
“可是殿下不信我,不信我过去之后还能顺从于你,也不信我能扳倒涉尔,执掌草原。”
李乐嫣打量着他,无声的笑了,笑意顺着她的话语落到阿诗勒隼的耳朵里,竟有些讽刺:“你说的这些本宫本就没放在心上,世上本没有几个人能令本宫相信的。不然本宫也不会给你喂毒。本宫是想说——你的傲气也该磨一磨,本宫喜欢乖顺些的男人。还有,方才那种接话,你最好改一改这个习惯。不过,要想在大启过的好些,你这个质子,真的不考虑入本宫府中么?”
阿诗勒隼暗自皱眉,腹诽道:这公主真个是……喜怒无常、狂放不羁。
此时,一个绿衣宫人急慌慌奔至李乐嫣面前,伏地言道:“殿下!郡主娘娘又不好了!”
阿诗勒隼眼见着李乐嫣脸色沉下来,那双美眸望向他时,似乎不自主绽出冷光,又很快归于沉寂。
“质子,也随本宫来罢。”
(十四)
一路上,宫人们皆震动不已,公主娘娘竟然带了外男进了后宫,甚至,这个外男是敌国质子。
关雎宫。
李乐嫣未曾让阿诗勒隼进殿,只是让他站于庭中。于是他老神在在地立于原地,听着殿中叮铃哐啷的杂乱声响,其间夹杂着女子疯狂的嘶吼痛哭和李乐嫣的柔声安慰。
这些天来,他从未听过李乐嫣这般……难以言喻的温柔言语,像长辈的安抚,但更像情人的呢喃。比起对他威逼利诱时会用到的甜蜜声线不同,这是出自真心的柔情。
殿中。
“长歌,无事了,无事了。乐嫣给你捉来那个畜牲了,咱们出去把他处死,给你报仇,好不好?”堂堂永安长公主正跪在地上,将犯病的永宁郡主死死箍在怀里,也不顾怀中人在她肩颈处撕咬啃噬,分布着薄茧的纤长手掌轻轻拍打着对方瘦削的背脊。
怀中的女子闻言,似乎清明了一瞬,松了口,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直盯着李乐嫣瞧。李乐嫣面上扬起一个安抚的笑,点头,回应了李长歌眼神中的寻求确认。
于是肩膀鲜血淋漓的长公主搀着满口鲜血的可怜郡主一步一步走出殿来,四只眼睛立时落在了庭中的阿诗勒隼身上。
阿诗勒隼也正巧对上了面前两人。
两人都很凄惨。
但那个乌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女子眼熟得很。
啊,前世启国有名的叛军领袖,李长歌。这女子能力出众得很,后来她成功叛乱上位,倒成了他的一个心腹大患。
只见得今生的李长歌一见到他,便双眼无神,身体不自觉抖如筛糠,突然,她尖叫一声,便窜到了李乐嫣背后。
李乐嫣见状,面上黑气似乎更甚,抬手高声道:“取本宫剑来。”
很快便有宫人双手奉上一把银光熠熠的宝剑。
她仿佛从尸山血海提剑而来,奔赴战场,欲取敌方首级。
阿诗勒隼感觉左肋下方被捅入一截冰凉,随后血流如注。在昏死前,他听见李乐嫣在他耳边说:“从此,阿诗勒隼就该彻底死在了李长歌的人生里。”
阿诗勒隼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李乐嫣背后传来李长歌凄厉又释然的痛哭——
她终于和过去,和金帐草原划开了界限鸿沟。
(十五)
李长歌安然睡在榻上,包扎过伤口的李乐嫣从偏殿过来,接过宫人手中的锦帕,挥退左右,便给李长歌清理起伤口来。
每每犯病,李长歌便会用指甲抓挠自己身上触手可及的肌肤,抓得血痕遍布,衣衫破烂。她是想撕掉那承载着她屈辱记忆的皮囊罢。
李乐嫣小心翼翼地上完药,静静守在她床边,思绪却回到了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
秋意萧索,这个时节的太明湖已是寒意森森。
湖边,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一个瞧着似是四五岁的女童,口出恶言,有甚者正欲伸手抢夺女童怀中抱着的婴儿,婴儿不哭不闹,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四处看。
“孽种!孽种!”
“母亲是勾引亲堂兄的罪人,女儿是低贱的掖庭奴,儿子是个天生的大傻子!哈哈哈哈哈。”
“奴隶,把那个傻子交出来,我们就先放过你。”
那些孩子便是李乐嫣自相残杀的兄弟中的几个。他们口中的奴隶便是时年七岁的李乐嫣,而那傻子,便是年仅一岁半的李狩。此时,两个孩子都没有名字。
李乐嫣就像是护食的小兽,对着这些所谓的兄弟呲牙咧嘴,意图吓退他们。
这倒是逗得几个皇子哈哈大笑,却逼得李乐嫣更紧了,几乎要将人逼入刺骨的湖水之中。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清润稚嫩的声音响起,几个孩子转头,齐齐唤她:
“长歌堂姐。”
“长歌堂妹。”
九岁的李长歌身姿袅袅,眉眼深邃精致,她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满身书卷气。
“我在园子那边便听这边吵吵闹闹了,你们在做些什么呢?”
“这……”
几个孩子不知所措,他们向来是在隐蔽处欺负这两个孽种的,明面上,他们也不敢欺侮。毕竟,他们的父皇是希望看见他们这些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的。更何况,这个有幸长居宫中的李长歌深得父皇和皇祖母宠爱,万一……
“这不是九堂妹和十三堂弟么?”李长歌越过几个皇子,弯下身扶起李乐嫣,并为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哈哈,我们,我们在和九妹他们玩呢。”其中最年长的皇子打着哈哈,狠厉的眼神却刺向李乐嫣。
李乐嫣收到警告,便咽下那口气,半推半就着“嗯”了一声,算是打了掩护。
“玩?你们课业都完成啦?皇叔说午后要抽查呢。”李长歌转身看着这些不成器的堂兄弟们,像个小学究一样,老气横秋地说道。
几个皇子闻言,便登时作鸟兽散。
待人走远,李长歌才转头对李乐嫣安慰道:“我知道,你们姐弟如今境况不好。但身为皇家公主,天天代替奴仆去掖庭做活来换食物,是一种折辱。况且,这也不是办法,还容易被他们找上门欺负。要不这样,你们便悄悄住在我宫中,祖母会护着我的,也会护着你们的。”
李乐嫣定定看了她半晌,淡漠地问了一句:“陛下果真放过郡主了?”
然后,她便抱着弟弟跑开了。
李长歌瞧着李乐嫣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怎么会呢……”
后来,李长歌又不知悄悄地救了几次李乐嫣,终于换回她一句:“长歌。”
思绪回笼,李乐嫣见李长歌睡熟了,便为她放下罗帐,悄悄走了。
世间三人为吾挚爱,一位我,一位子寻,一位长歌。
世上活着的人,或许也只有这三人知道,李氏姐弟并非所谓“孽种”了。
……
质子府。
阿诗勒隼依旧昏睡着。
面色苍白。
李乐嫣未曾下死手,她巧妙地避过了他的重要脏器。因为,在这个替身的价值实现之前,她还不打算要他的命。